创作声明:本故事为虚构创作,请勿与现实关联,本文所用素材取自互联网,部分图片非真实图像,仅用于叙事呈现,请知悉。
汉高祖刘邦君临天下,富有四海。然而,一位来自乡野的泼皮故人卢绾,却千里迢迢来到长安,不求封侯,不求拜将,只求皇帝陪他回乡,再喝一次当年的劣酒。这一个看似荒诞不经的请求,却像一颗投入湖面的石子,激起滔天巨浪。刘邦在与故人一夜长谈后,当晚对丞相萧何下达了一道密令。这道密令,最终牵扯出一段几乎动摇大汉国本的惊天秘闻,也让这位开国皇帝,第一次尝到了九五之尊的无边孤独。
1
长乐宫里很闷。
不是天气的闷,是人心的闷。
黄金铸的灯盏,西域进贡的地毯,舞女们的腰肢软得像没有骨头。丝竹声靡靡,香料的味道浓得化不开,熏得刘邦有些头疼。他坐在大殿最上方,看着底下推杯换盏的文武百官,觉得他们一个个脸上都戴着面具。说的话,句句都那么好听,又句句都那么假。
“陛下,臣敬您一杯,祝我大汉江山,万世永固!”一个刚得势的年轻将军满脸红光,高举着酒杯。
刘邦扯了扯嘴角,算是笑了,端起面前的酒爵,隔空晃了晃,一饮而尽。酒是好酒,醇厚绵长,可喝进嘴里,却一点滋味都没有。还不如当年在沛县,跟那帮兄弟们喝的劣酒带劲。那酒烧喉咙,喝完了能从嗓子眼一直暖到脚底。
他有些乏了,靠在椅背上,半眯着眼睛,听着那些歌功颂德的话,左耳朵进,右耳朵出。他现在是皇帝了,是天子,富有四海,言出法随。可他有时候觉得,自己反倒成了一个笼子里的鸟,被困在这四四方方的宫墙里。想找个人说说心里话,都找不到。
就在这时,一个内侍官迈着小碎步,快步走到殿下,脸上的表情有些古怪,像为难,又像惶恐。他跪在地上,头都不敢抬。
“陛下,宫外……宫外有个自称是您故人的人求见。”
刘邦眼皮都没抬,这种事太多了。自从他当了皇帝,天底下冒出来八百个姓刘的亲戚,还有上千个自称跟他穿过同一条裤子的兄弟。
“哪个乡的?叫什么?”刘邦随口问。
“回陛下,他说他来自沛县,名叫卢绾。”内侍官的声音都在发抖。
“沛县”、“卢绾”这两个词像两道惊雷,在刘邦脑子里炸开。他猛地睁开眼睛,身体坐直了,刚才的倦意一扫而空。
卢绾!
这个名字,他快有十年没听过了。可这个名字,比底下跪着的任何一个王侯将相,都更深地刻在他的骨子里。
当年在沛县当亭长,吃喝嫖赌,到处惹是生非,身边总跟着几个泼皮。卢绾就是其中一个,也是跟他关系最好的一个。两人同年同月同日生,住得又近,从小一起玩泥巴,长大了就一起喝酒打架。他刘邦惹了事,卢绾第一个冲上去帮他扛。有一次他喝醉了跟人动手,被人家追着打,是卢绾背着他跑了十几里地,躲进芦苇荡里才逃过一劫。
“宣!”刘邦的声音有些发颤,带着一丝自己都没察觉到的急切。
底下的大臣们都愣住了。一个沛县来的乡野村夫,陛下竟然要在大殿上亲自召见?
丞相萧何站了出来,他跟刘邦也是老乡,自然知道卢绾是什么人。无非就是个地痞无赖。他躬身说道:“陛下,今日群臣在此,宫中礼仪繁重,不如先让此人在偏殿候着,待宴席散了,陛下再……”
“不必!”刘邦挥手打断了他,“让他现在就进来!”
萧何眉头微皱,没再说话,退了回去。他知道刘邦的脾气,决定的事,九头牛都拉不回来。
皇后吕雉坐在刘邦身侧,脸上没什么表情,但眼神却冷了几分。她看了一眼萧何,又看了一眼殿门的方向,端起酒杯,轻轻抿了一口。她不喜欢任何来自沛县,能勾起刘邦“过去”的人。那些人,会提醒她的丈夫,他曾经也只是个市井之徒。
很快,卢绾被带了上来。
他跟这座金碧辉煌的大殿格格不入。一身洗得发白的粗布衣服,上面还沾着些泥点子,像是刚从地里刨出来的。头发乱糟糟地束在脑后,胡子拉碴,一张脸被风吹日晒得又黑又糙。他走进大殿,被这阵仗吓了一跳,愣在原地,东张西望,眼神里满是好奇,就像乡下人进城看热闹。
满朝文武都用一种鄙夷的眼神看着他,有人甚至发出了嗤笑声。
卢绾看到了大殿最上方的刘邦。他也穿着一身自己看不懂的华丽衣服,戴着奇怪的帽子。可那张脸,卢绾还是一眼就认出来了。
他咧嘴一笑,露出一口被烟草和劣酒熏得发黄的牙。按照规矩,他该下跪,该磕头,该山呼万岁。可他只是往前走了几步,挠了挠头,大声喊道:“邦哥,当了皇帝,架子就是不一样了。想见你一面,比登天还难。”
这一声“邦哥”,让整个大殿瞬间安静了下来。所有人都倒吸一口凉气。这是大不敬之罪!
刘邦却笑了。他看着卢绾那副吊儿郎当的样子,仿佛看到了几十年前的自己。所有的烦闷,所有的隔阂,在这一刻都烟消云散。他从御座上站起来,快步走下台阶,在所有人震惊的目光中,走到卢绾面前,狠狠地捶了他一拳。
“你个狗东西,还知道来找我!”
卢绾也回了他一拳,力道不轻,“你当了皇帝,我哪敢来啊。怕你叫人砍了我的脑袋。”
刘邦哈哈大笑,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。他拉着卢绾的手,把他拽到自己的座位旁边,指着那些山珍海味说:“坐,坐下吃!这些东西,比咱们当年偷的鸡,味道好多了!”
卢绾也不客气,一屁股坐下,抓起一只烧鸡就啃了起来。
满朝文武,面面相觑。他们想不通,这个粗鄙不堪的村夫,到底是什么来头?为什么能让当今天子如此失态,如此宽容?这背后,到底藏着什么样的过往?他们看着大口吃肉的卢绾,又看看笑得像个孩子的皇帝,心里都打上了一个大大的问号。
2
卢绾是真饿了。他风餐露宿从沛县走到长安,一路上就靠怀里揣着的几个干饼子。此刻见了满桌的美味佳肴,也顾不上什么礼仪,左右开弓,吃得满嘴流油。
刘邦就坐在旁边,也不说话,只是笑着看他吃。他让内侍给卢绾倒酒,卢绾端起来闻了闻,皱着眉头说:“邦哥,这酒怎么一点味儿都没有,跟水似的。”
这话一出,旁边伺候的内一哆嗦,差点把酒壶摔了。这可是宫廷御酒,千金难求。
刘邦却不以为意,他拍了拍卢绾的肩膀:“你懂什么,这叫雅。你个泥腿子,喝不惯。”
“啥雅不雅的,喝酒就是要带劲,要烧喉咙。”卢绾嘟囔着,又灌了一大口。
底下的臣子们看不下去了。樊哙是个直性子,他跟刘邦也是过命的交情,又是皇后的妹夫。他站起来,瓮声瓮气地说:“陛下,这位壮士远道而来,想必是想求个前程。您看,是给他个一官半职,还是赏些金银财宝,让他回家置办些田产?”
樊哙的话,也是大家心里想的。一个泼皮,冒着风险来找皇帝叙旧,不图点什么,谁信?
刘邦也觉得该给卢绾点什么。他欠这个兄弟的。当年他亡命天涯,是卢绾散尽家财资助他。他起兵反秦,卢绾也是第一批跟着他干的。后来天下大定,他封赏群臣,却把这个最好的兄弟给忘了。不是真的忘了,是卢绾自己不愿意。刘邦派人去找过他,卢绾却躲着不见,说自己不是当官的料,就想守着沛县那几亩薄田过日子。
现在他既然来了,刘邦就想好好补偿他。
“卢绾,”刘邦看着他,“你想要什么?只要你开口,不管是封侯,还是拜将,我都准了。黄金万两,良田千亩,你自己挑。”
这话一出,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卢绾身上。这可是天大的恩赐,一步登天。不少大臣眼中都流露出羡慕和嫉妒。
卢绾停下了啃鸡腿的动作,他用油腻腻的手擦了擦嘴,看着刘邦,眼神很认真。他摇了摇头。
“官我不想当,当不来。天天跟人点头哈腰,说些自己都不信的话,累得慌。”
他又摇了摇头。
“钱我也不要。钱多了烧手,老婆孩子都惦记,兄弟朋友也生分,没意思。”
大殿里一片哗然。这人是傻子吗?送上门的好处都不要?
刘邦也愣住了,“那你大老远跑来,到底想干啥?”
卢绾嘿嘿一笑,露出了他那口黄牙。他说:“邦哥,说真的,你现在当了皇帝,吃的喝的,确实比以前好太多了。可我总觉得,啥赏赐都比不上当年咱们在泗水亭喝的那顿酒。”
泗水亭。
刘邦心里咯噔一下。那是他当亭长的地方,也是他跟卢绾这帮兄弟厮混得最多的地方。
卢绾继续说:“你要是还认我这个兄弟,还念着当年的情分,就别给我那些虚头巴脑的东西。你陪我回沛县,再去一次泗水亭,还是那家破酒馆,还是那种最便宜的劣酒。咱俩,再像当年一样,好好喝一顿。喝完了,我就心满意足了。”
整个长乐宫,安静得掉根针都能听见。
所有人都以为自己听错了。放着封侯拜将不要,只要一顿劣酒?这简直是天方夜谭。
吕后的脸色彻底沉了下来。她觉得卢绾这是在故意羞辱刘邦,提醒他那段不光彩的过去。她正要开口呵斥,却被刘邦抬手制止了。
刘邦看着卢绾,眼神复杂。他想起了很多事。想起他们在泗水亭喝醉了酒,对着泗水撒尿,吹牛说自己将来要当大官。想起他们没钱喝酒,就去赊账,老板不肯,他们就合伙把老板的狗给偷了。想起他们一起躲避官府的追捕,在草垛里睡了一宿,第二天被冻得半死……
那些日子,穷,苦,没有尊严,吃了上顿没下顿。可那些日子,也自由,快活,有兄弟。
现在他什么都有了,却再也找不回当年的感觉了。
卢绾的这个请求,像一把钥匙,打开了刘邦心里尘封已久的一扇门。门后,是他最怀念,也最回不去的青春。
“好!”刘邦大声说道,声音里带着一丝激动,“我答应你!朕……我就陪你回沛县,去泗水亭,喝劣酒!”
此言一出,满座皆惊。萧何、樊哙等人纷纷上前劝阻。
“陛下,万万不可!您是万金之躯,怎能轻易离开京城,去那乡野之地?”
“是啊陛下,路途遥远,盗匪横行,太危险了!”
吕后也冷冷地说:“陛下,您是一国之君,不是沛县的刘三。如此行事,置大汉的体面于何地?”
刘邦环视了一圈众人,他知道他们在想什么。他们担心他的安全,更担心他的皇权会因此显得“不庄重”。可他不在乎。这一刻,他不想当什么皇帝,他只想当回那个可以跟兄弟一起喝酒吹牛的刘季。
“都别说了。”刘邦的语气不容置疑,“我意已决。萧何,你安排一下,三日后,我与卢绾,微服回沛县。”
没人再敢说话。
卢绾看着刘邦,脸上还是那副玩世不恭的笑容。可他的眼底深处,却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凝重。
他千里迢生到长安,冒着被砍头的风险,在金銮殿上提出这么一个荒唐的请求,真的只是为了叙旧吗?这顿看似简单的“劣酒之约”,背后究竟藏着什么目的?刘邦的爽快应允,究竟是单纯的念旧,还是他已经从卢绾的眼神里,察觉到了别的什么东西?
一场风暴,似乎正在这顿还没开始喝的劣酒中,悄悄酝酿。
3
三天后,一辆不起眼的马车,在几名便衣卫士的护送下,悄悄驶出了长安城。车里坐着的,正是脱下龙袍、换上布衣的刘邦,以及依然一身破烂的卢绾。
没有了前呼后拥,没有了山呼万岁,刘邦反而觉得浑身轻松。他掀开车帘,看着窗外倒退的田野和村庄,感觉自己像一只飞出笼子的鸟。
“还是外面舒坦。”刘邦伸了个懒腰。
卢绾靠在车壁上,闭着眼睛,不知道是睡着了还是在想心事。听到刘邦的话,他眼皮都没抬,说:“那是你自找的。好好的一个人,非要去当什么皇帝,把自己关起来。”
刘邦苦笑了一下,没接话。这话,也只有卢绾敢跟他说了。
一路无话。几天后,他们到了沛县。
十几年没回来,沛县已经大变样。街道更宽了,房子也更气派了。街上的行人看到他们这辆还算齐整的马车,都远远地避开,眼神里带着敬畏。
刘邦有些感慨:“变化真大。”
卢绾却撇了撇嘴:“面子光鲜罢了。你去问问他们,家里的米缸,是不是比以前更满了。”
刘邦眉头不易察地皱了一下。
马车没有在县城里停留,直接往泗水亭的方向去了。泗水亭还是老样子,孤零零地立在河边,亭子的柱子都掉漆了,显得有些破败。亭子旁边,那家小酒馆也还在,门前挂着一面歪歪扭扭的酒旗,在风中摇摇晃晃。
还是那个又矮又胖的酒馆老板,正趴在柜台上打瞌睡。听到脚步声,他抬起头,不耐烦地问:“喝点什么?”
卢绾大摇大摆地走过去,一巴掌拍在柜台上:“老王头,不认识我了?来两角最次的烧刀子,再切二两猪头肉。”
老板眯着眼睛看了半天,才认出卢绾来。“哎呦,是你这个泼皮!你还敢来?当年欠的酒钱还没给呢!”
卢绾哈哈大笑:“今天不欠你的。我这兄弟有钱。”他指了指身后的刘邦。
刘邦从怀里摸出一块碎银子,扔在柜台上。老板的眼睛一下子就亮了,脸上的褶子都笑开了花,态度立马一百八十度大转弯:“两位爷,里面请,里面请!”
两人找了个靠窗的角落坐下。桌子是油腻的,凳子是晃悠的。可刘邦坐下来,却觉得比坐在龙椅上还踏实。
酒和肉很快就上来了。酒碗是粗瓷的,上面还有几个缺口。酒是浑浊的,散发着一股刺鼻的冲味。
卢绾端起碗,对刘邦说:“邦哥,别嫌弃。当年的味道。”
刘邦也端起碗,跟他碰了一下,然后一饮而尽。一股辛辣的液体从喉咙一直烧到胃里,呛得他连连咳嗽。确实是当年的味道,一点没变。
起初的气氛有些尴尬。毕竟,一个是高高在上的皇帝,一个是田间地头的村夫。身份的鸿沟,像一道无形的墙,横在两人中间。他们沉默地喝着酒,谁也不知道该说什么。
还是卢绾先开了口。他指着窗外的泗水河,说:“邦哥,你还记不记得,有一次咱俩喝多了,非要比赛谁尿得远,结果你一脚踩滑,掉河里去了。要不是我拉得快,你小子就喂王八了。”
刘邦一愣,随即也想了起来,忍不住哈哈大笑:“我记得!你小子把我拉上来,还非说是我欠你一条命,讹了我好几顿酒。”
“那哪能算讹?你那条命,难道还不值几顿酒?”
话匣子一打开,就收不住了。
他们说起当年一起偷看村东头寡妇洗澡,结果被人家提着菜刀追了三条街。
他们说起一起去赌钱,输光了裤子,最后光着屁股跑回家。
他们说起萧何当年还是个小吏,天天板着个脸,被他们背后取笑叫“萧夫子”。
他们说起樊哙当年是个杀狗的,一言不合就抡起屠刀跟人干架,是沛县一霸。
那些荒唐的、狼狈的、不光彩的往事,此刻说起来,却都成了最珍贵的回忆。刘邦放下了所有的戒备和威严,他不再是皇帝,只是刘季。他跟卢绾勾肩搭背,拍着桌子大笑,笑得眼泪都流出来了。
酒馆老板和几个零星的酒客,都用看傻子一样的眼神看着他们。他们想不通,这两个穿着普通的中年男人,有什么可笑的。
酒喝了一碗又一碗,猪头肉也吃完了。夕阳西下,给泗水河渡上了一层金光。酒馆里光线暗了下来,两人的脸在昏暗中都有些模糊。
笑声渐渐停了。
卢绾又给自己满上了一碗酒,端起来,却没有喝。他看着碗里浑浊的酒,沉默了很久。
刘邦也察觉到了气氛的变化。他知道,真正的“正事”,现在才要开始。卢绾大老远跑来,绝不仅仅是为了跟他回忆这些陈年旧事。
这顿酒,喝到现在,才刚刚进入最关键的时刻。卢绾此行的真正目的,就像沉在水底的石头,马上就要浮出水面了。
4
酒馆里只剩下他们这一桌。老板在柜台后面打着盹,外面的天色已经完全黑了。一盏昏黄的油灯,豆大的火苗,在风中摇曳,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。
“邦哥,”卢绾终于开口了,声音有些沙哑,“这几年,你过得好吗?”
这个问题很奇怪。刘邦是皇帝,富有四海,怎么会过得不好?
刘邦没有直接回答,他反问道:“你觉得呢?”
“我觉得你过得不好。”卢绾说得很直接,“你看看你,眉头都快拧成个疙瘩了。吃饭不香,喝酒没味。身边围着一堆人,没一个说真话的。这日子,有啥意思?”
刘邦沉默了。卢绾说得对。
“我这次来长安,在路上走了十几天。”卢绾继续说,他的眼睛盯着桌上的油灯,火光在他眼中跳动,“我看到了很多事。”
“看到了什么?”刘邦问。
“我看到,有些地方的田,都荒了。没人种。”
“为何?”
“因为苛捐杂税,比秦朝那会儿还重。老百姓辛辛苦苦种一年地,打下来的粮食,大半都交了上去。剩下的,还不够一家人糊口。索性,就不种了,出去当流民,还能有条活路。”
刘邦的心沉了一下。他登基之后,明明下过旨意,要轻徭薄赋,与民休息。为什么会这样?
卢绾像是知道他在想什么,冷笑了一声:“邦哥,你的旨意,是好的。可从长安传到地方,就变了味。那些新上任的官,一个个跟饿狼似的,比秦朝的官吏,有过之而无不及。他们嘴上喊着‘陛下圣明’,下手比谁都黑。”
“我路过一个县,看到官府在修一座观景楼。就为了让县太爷能看风景。修楼的钱,修楼的劳力,全都摊派到老百姓头上。有户人家交不出钱,男主人被活活打死,老婆孩子也上吊了。一家五口,就这么没了。”
卢绾的声音很平静,像是在说一件跟自己无关的事。可刘邦听得手脚冰凉。他一拳砸在桌子上,桌上的碗碟都跳了起来。
“混账!是哪个县?叫什么名字?”
卢绾摇了摇头:“邦哥,只有一个县是这样吗?你杀了一个县官,还有千千万万个这样的县官。你杀得完吗?”
刘邦颓然地坐了回去。他知道卢绾说的是实话。
“这还不是最可怕的。”卢绾压低了声音,“最可怕的,是人心散了。”
“什么意思?”
“当年咱们为什么要反秦?因为秦朝不把咱们当人看。咱们这些老兄弟,跟着你,提着脑袋干,图什么?不就图个能挺直腰杆做人,能过上好日子吗?”
卢绾的眼睛红了,他喝了一大口酒,声音里带着哽咽。
“可现在呢?韩信死了。彭越也死了。英布也反了。当年跟着你一起打江山的老兄弟,现在一个个都成了缩头乌龟,整天战战兢兢,生怕说错一句话,办错一件事,就落得个身首异处的下场。”
“我在沛县,见过几次夏侯婴。当年多威风的一个人,现在呢?见了谁都点头哈腰,说话都不敢大声。我问他怎么了,他说,怕啊。不知道哪天,就有人跑到你面前告他一状,说他要谋反。”
“邦哥,这天下,是你打下来的。可现在,这天下,变得越来越让人看不懂了。”
卢绾的这句话,像一根冰冷的锥子,扎进了刘邦的心里。他刚刚因为回忆而变得温热的心,瞬间又冷了下来。他看着卢绾,这个几十年的兄弟,脸上带着一种他从未见过的悲哀。
“你到底想说什么?”刘邦的声音有些干涩。
“韩信。”卢绾吐出了两个字。
刘邦的瞳孔猛地一缩。这个名字,是朝堂上的一个禁忌。自从韩信被吕后以谋反罪在长乐宫的钟室处死,就再也没人敢公开提起他。
“他谋反,是自取灭亡。”刘邦冷冷地说,这是官方的定论,也是他必须维护的说法。
“谋反?”卢绾笑了,笑声里充满了嘲讽和不屑。“邦哥,你信吗?我卢绾是个粗人,不懂什么兵法谋略。可我也知道,韩信如果要反,当年他手握几十万大军,项羽还在,天下三分的时候,他反了,你刘邦能有今天吗?他为什么偏偏要等到自己兵权被夺,像个没牙的老虎一样被关在长安城里的时候再反?”
卢绾的每一个字,都像重锤一样敲在刘邦的心上。这些问题,他不是没想过。但他不敢深想,也不能深想。他是皇帝,他需要的是稳定,而不是真相。
“他有怨气。”刘邦辩解道,但声音已经没有了底气。
“怨气?谁没有怨气?”卢绾提高了音量,“彭越没有怨气吗?他被你贬官,流放,结果在路上碰到吕后,以为遇到了救星,哭着喊着说自己冤枉。结果呢?吕后把他带回洛阳,直接剁成了肉酱,还分给各个诸侯,说是‘以儆效尤’。邦哥,这他妈是人干的事吗?”
酒馆里死一般寂静。刘邦的脸已经没有了血色。彭越的事,他知道。他当时默许了吕后的做法。因为他害怕,他怕这些手握重兵、战功赫赫的王侯,有一天真的会威胁到他的江山,威胁到他儿子的未来。
“邦哥,我们都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。我们不怕死,怕的是死得不明不白。怕的是被自己最信任的人,从背后捅一刀。”卢绾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刘邦,“韩信的死,不对劲。彭越的死,也不对劲。这不像是在处置功臣,这像是在……打猎。把那些最强壮,最可能对猎人造成威胁的野兽,一个个都先弄死。”
刘邦的心彻底乱了。卢绾的话,揭开了一道他一直不敢触碰的伤疤,还往上面撒了一把盐。他看着眼前这个满身泥土的兄弟,忽然明白,这顿酒,从一开始就不是为了叙旧。这是一场审判。一个来自乡野的泼皮,在审判他这个高高在上的皇帝。
“你……到底听说了什么?”刘邦的声音发抖。
卢绾没有直接回答。他只是把碗里最后一口劣酒喝干,然后看着刘邦,一字一句地说:“邦哥,有人在你眼皮子底下,织了一张大网。韩信,只是掉进网里的第一条大鱼。接下来,还会有更多。直到所有的猛兽都死光了,只剩下一群温顺的绵羊。到那个时候,这大汉的江山,到底还姓不姓刘,就不好说了。”
说完,他站起身,扔下几个铜板在桌上。
“酒喝完了,话也说完了。我走了。你好自为之。”
卢绾转身就走,没有丝毫留恋。刘邦坐在原地,一动不动,像一尊石像。窗外的夜色,浓得像化不开的墨。他忽然觉得,这间破旧的酒馆,比他的长乐宫还要寒冷。
5
卢绾走了,带着一身酒气和决绝,消失在沛县的夜色里。
刘邦一个人在酒馆里坐了很久。老板不敢催他,只是远远地站着,心里直犯嘀咕。他不知道这个看起来普普通通的中年男人,为什么会散发出一种让人心惊胆战的气场。
刘邦的脑子里,全是卢绾最后说的那几句话。
“一张大网。”
“这像是在打猎。”
“江山到底还姓不姓刘?”
这些话,像一把把尖刀,反复切割着他的神经。他一直以为,自己牢牢掌控着一切。他是大汉的开国皇帝,是从尸山血海中杀出来的胜利者。他多疑,他懂得权术,他自认为不会被任何人蒙蔽。
可卢绾的话,让他第一次对自己产生了怀疑。
韩信的死,他真的没有疑点吗?有。当时吕后和萧何联手,趁他外出平叛,迅速将韩信诱杀。等他回到长安,一切都已成定局。他当时虽然愤怒于他们自作主张,但内心深处,未尝没有松一口气的感觉。韩信的能力太强了,强到让他这个皇帝都感到不安。所以,他选择了接受这个结果,并用“谋反”的罪名来堵住天下人的悠悠之口。
彭越的死,更是让他心有余悸。他只是想把彭越流放,是吕后在半路上将人截回,并用如此残酷的手段将其处死,还做成肉酱分赐诸侯。他当时觉得吕后手段太过毒辣,但同样,他也默许了。因为彭越在梁地的威望太高,留着,终究是个隐患。
他以为,这都是为了刘家江山的稳固。他以为,这是他和吕后之间的一种默契。
可现在,卢绾的话让他从一个全新的角度看待这些事。这不是一个个孤立的事件。这是一场有预谋、有计划的清洗。目标,就是那些战功赫赫、手握兵权、又不是他刘邦嫡系心腹的异姓王和功臣。
谁在主导这场清洗?
吕后。这个答案几乎是立刻就浮现在他脑海中。他的妻子,那个在楚汉战争中陪他受尽苦楚,性格刚毅果决的女人。她有这个动机,为了她的儿子,未来的皇帝刘盈,她会扫除一切潜在的威胁。
可光有吕后,够吗?不够。在朝堂之上,在军队之中,她需要帮手。
谁是她的帮手?
萧何?萧何参与了诱杀韩信。但他为人谨慎,一直以安抚功臣为主,不像是个会主动参与这种阴谋的人。
樊哙?刘邦的脑子里跳出这个名字。他的连襟,那个跟着他从沛县杀出来的屠狗之辈。樊哙勇猛,但有勇无谋。可他的妻子,是吕后的亲妹妹。樊哙,是吕后最天然的盟友。
还有谁?周勃?灌婴?夏侯婴?这些都是他的心腹,是从小玩到大的兄弟。他们会背叛自己吗?
刘邦不敢再想下去。他发现,自己身边所有信任的人,似乎都有了嫌疑。他像一个走在悬崖边的人,脚下是万丈深渊。他以为自己走在康庄大道上,实际上,每一步都可能粉身碎骨。
卢绾为什么会知道这些?卢绾说,他是在路上听说的,是从老兄弟们的口中拼凑出来的。这说明,这些事情,在民间,在军队的底层,已经有了风声。只是没人敢捅到他这个皇帝面前。只有卢绾,这个一无所有、了无牵挂的泼皮兄弟,才敢冒着杀头的风险,来点醒他这个梦中人。
刘邦慢慢站起身,扔下了一锭金子,把酒馆老板吓得跪在了地上。他没有理会,径直走出了酒馆。
夜风很冷,吹得他一身酒意都醒了。他没有立刻回到临时的行宫,而是一个人,走在泗水河边。河水在月光下泛着粼粼的波光,无声地流淌。
他想起了当年,自己就是在这里,斩了白蛇,举起了反秦的大旗。那时候,他一无所有,只有一群愿意陪他出生入死的兄弟。那时候的天,是蓝的。那时候的水,是清的。那时候的人心,是齐的。
可现在,他什么都有了,却觉得什么都变得浑浊不堪。
他回到了行宫,屏退了左右。一个人在黑暗的房间里坐了整整一夜。他没有点灯,就那么坐着,像一尊雕塑。
天快亮的时候,第一缕晨光从窗户的缝隙里照了进来。刘邦的眼睛里布满了血丝,但眼神却变得异常清明和坚定。他心中的犹豫、怀疑、恐惧,都已经被一个帝王的决断所取代。
他不能让大汉,毁在自己人手里。他不能让自己辛辛苦苦打下的江山,成为别人阴谋的温床。
他叫来了贴身的侍卫。
“去,把丞相请来。立刻,马上。”
萧何很快就来了。他看刘邦一夜未眠,脸色阴沉,心里咯噔一下,知道出大事了。
“陛下。”萧何躬身行礼。
刘邦没有让他起身,就让他那么躬着身子。房间里的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。
过了很久,刘邦才缓缓开口,声音沙哑,但每一个字都像铁块一样沉重。
“萧何,你跟了我多少年了?”
萧何一愣,不知皇帝为何有此一问,答道:“回陛下,从沛县起兵至今,已有十余载。”
“好,十余载。”刘邦点了点头,“我信你。所以,我有一件事,要交给你去办。这件事,除了你我,不能有第三个人知道。办好了,大汉江山稳如泰山。办不好,你我,连同这刚刚建立的汉室,都会万劫不复。”
萧何的后背瞬间被冷汗浸湿了。他从未见过如此严肃的刘邦。
“请陛下示下,臣万死不辞。”
刘邦走上前,扶起萧何,直视着他的眼睛,一字一顿地说道:“你立刻返回长安。动用你所有的力量,暗中调查一件事。”
“调查什么?”
“从韩信的案子查起。”刘邦的声音压得极低,仿佛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,“我要知道,当年指控他谋反的那些证据,到底是真的,还是有人伪造的。我要知道,所有参与此案的人,背后到底是谁在指使。我要知道,朝中,到底有谁,在背着我,结党营私,残害功臣。”
他顿了顿,补充了一句,语气冰冷刺骨。
“记住,是暗中调查。绝不能打草惊蛇。尤其是……皇后那边,一丝风声都不能透露。”
萧何浑身一震,如遭雷击。他终于明白了事情的严重性。这道密令,不是在查案,是在向皇后的权力宣战。这是一场豪赌,赌注,是整个大汉的国运。
“臣……遵旨。”萧何的声音都在颤抖。他知道,从他接下这道密令的这一刻起,他的人生,将再无宁日。长安城,即将迎来一场看不见刀光剑影,却比任何战场都更加凶险的腥风血雨。
6
萧何返回长安的路上,心事重重。他坐在马车里,手里攥着那道看不见的密令,只觉得有千斤重。
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这件事的凶险。调查皇后和她背后的外戚势力,稍有不慎,就是粉身碎骨的下场。吕后是什么样的人,他太清楚了。那是一个为了权力可以不择手段的女人。她的政治手腕,甚至比朝中许多大臣都要高明和狠辣。
可是,刘邦的命令,他又不能不听。他不仅是臣子,更是和刘邦一起从沛县走出来的老乡、战友。他能有今天的地位,全靠刘邦的信任。于公于私,他都必须把这件事查个水落石出。
回到长安,萧何像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。他每天按时上朝,处理政务,批阅堆积如山的奏章。在同僚面前,他依然是那个沉稳、谨慎、不苟言笑的大汉丞相。没有人能从他脸上看出任何异样。
但暗地里,一张无形的大网,已经由他亲手撒开。
他没有动用任何官方的力量,比如廷尉或者御史。他知道,那些衙门里,不知道有多少是吕后或者其他势力的眼线。他动用的是自己经营多年的私人情报网络。这些网络,是他当年做主吏掾时就开始培养的,遍布三教九流,有的是商贾,有的是游侠,甚至还有些是藏在市井里的小吏和仆役。这些人,不起眼,却消息灵通。
调查的第一步,就是刘邦指定的——韩信案。
案卷早已封存。萧何以“整理前朝旧档,以备修史”为由,调阅了所有相关的卷宗。他把自己关在书房里,三天三夜没有出门。
卷宗里的记录很“完美”。人证物证俱全,供词环环相扣,都指向韩信勾结陈豨,意图谋反。可萧何是谁?他是玩弄文书的祖师爷。他一眼就看出了里面的问题。
太完美了,完美得像一个事先写好的剧本。
他发现了一个疑点。其中一个关键证人,是一个名叫“李四”的门客,他指证韩信曾在家中与他密谋,说“京中空虚,可一举成事”。但萧何查阅了当天的宫廷起居注,发现那天刘邦虽然在外,但京城的防务,由周勃亲自掌管,一万北军枕戈待旦,何来“空虚”一说?韩信是兵仙,他会犯这种低级的判断错误?
萧何不动声色,派人去查这个李四。得到的回报是,李四在指证完韩信之后,就从人间蒸发了。有人说他拿了一大笔钱回老家了,也有人说他得罪了人,被人沉了井。
线索断了。但萧何并不气馁。他换了个方向。
他开始查阅当年与案件相关的财务记录。他发现,在韩信案发后不久,有几位参与审案的低级官员,都恰好“发了一笔横财”。有的买了新宅子,有的纳了几房小妾。这些钱的来源,都指向了同一个地方——皇后吕雉娘家名下的一个不起眼的布庄。
这条线索,让萧何心头一紧。他知道,自己已经摸到了那张大网的边缘。
调查在极其艰难和危险的情况下进行着。有一次,他派去调查布庄账目的一名心腹,第二天被人发现死在了自己家的床上,官方给出的结论是“饮酒过量,暴病而亡”。
萧何知道,这是警告。他的对手已经察觉到了什么。
他变得更加小心。他不再直接派人去查,而是通过好几层关系,像剥洋葱一样,一层一层地去获取信息。他甚至利用自己丞相的身份,故意在朝堂上,就一些无关紧要的政务,与樊哙等人发生争执,以此来麻痹他们,让他们以为自己只是在进行普通的政见之争。
樊哙果然上当了。他本就看不惯萧何这个文人,觉得他总是碍手碍脚。几次争吵下来,他只觉得萧何是在倚仗皇帝的信任,排挤他们这些武将功臣,完全没有往更深的地方想。
而吕后,则把大部分精力都放在了太子刘盈的身上。她忙着为儿子铺路,清除那些可能反对太子的大臣,对于萧何这些“文官的勾心斗角”,并没有太过在意。
就在这种暗流涌动的表象之下,萧何的调查,终于有了突破性的进展。他通过一个在樊哙府上做过事的,因偷窃被赶出来的老仆人那里,听到了一个让他震惊的消息。
那个老仆人说,他曾经在深夜,无意中看到过樊哙的夫人,也就是吕后的妹妹吕媭,行色匆匆地从书房里出来,手里拿着一个蜡封的竹筒,把它交给了一个心腹,并嘱咐他“即刻送往宫中,交予皇后”。
老仆人还说,他后来打扫书房的时候,在火盆的灰烬里,发现了一块没有烧完的布帛,上面隐约有“……信……齐王……不除……”的字样。
齐王,正是韩信被贬为淮阴侯之前的王爵!
萧何的心狂跳起来。他知道,那块布帛,或者那个蜡封的竹筒里,很可能就藏着他一直在寻找的,最关键的证据。
但他该如何拿到这个证据?樊哙的书房,守卫森严。吕后的寝宫,更是针插不进,水泼不进。
调查,再一次陷入了僵局。而此时,远在边疆的刘邦,已经在催促他了。萧何知道,自己剩下的时间,不多了。
7
萧何陷入了沉思。他知道,强攻不可取。无论是樊哙的府邸还是皇后的宫殿,都不是他的人能轻易渗透的。唯一的办法,就是让里面的人,自己把东西“送”出来。
机会很快就来了。
樊哙的夫人吕媭,是个极度迷信的女人。她经常请一些方士、巫女到府中,为自己和家人祈福。萧何抓住了这个机会。他通过自己的网络,找到了一个在长安城小有名气,据说能通鬼神的巫女。他花重金收买了此人,并对她进行了一番精心的“培训”。
几天后,这个巫女成功地被吕媭请进了樊府。
在一次“作法”中,巫女装作被“神灵附体”,突然口吐白沫,指着吕媭尖声叫道:“你身上有怨气!有大将的怨气缠着你!此怨气不除,你家将有血光之灾!”
吕媭被吓得魂飞魄散,连忙追问破解之法。
巫女“悠悠醒来”,装作一无所知的样子。在吕媭的再三哀求下,她才“勉为其难”地掐算了一番,然后告诉她,怨气的源头,是一些与“杀戮”有关的信物,必须将这些信物在一个特定的时辰,送到城外某个指定的“神坛”(其实是萧何安排好的地点)烧掉,才能化解灾祸。
吕媭对此深信不疑。她立刻想到了那些年,她和姐姐吕后之间来往的,关于如何处置韩信、彭越等人的密信。这些东西,确实是杀戮的证明。她早就觉得留在身边是个祸害,只是苦于没有合适的销毁方法。如今听巫女这么一说,正中下怀。
当天深夜,吕媭果然派了一个最信赖的家丁,捧着一个沉甸甸的木匣,鬼鬼祟祟地出了城。
黄雀在后。
萧何的人早已在半路上等候。他们没有杀人,只是用迷药迷晕了那个家丁,拿走了木匣,然后又把家丁扔在路边,伪装成被人打劫的假象。
木匣被火速送到了相府。萧何打开木匣,里面是十几卷用布帛写成的信。他颤抖着手,展开了其中一卷。
信是樊哙写给吕后的。上面的字迹,萧何认得。信的内容,让他触目惊心。
“姊(指吕后),淮阴侯(指韩信)心怀怨望,日久必成大患。陛下心慈,不忍下手。然猛虎卧于榻侧,岂能安睡?弟已联络数人,备好说辞,只待时机……望姊在宫中策应,务必一击功成,不留后患……”
铁证如山!
这已经不是构陷,这是赤裸裸的政治谋杀。
萧何连夜将密信送出,用最快的速度呈送给仍在外的刘邦。
几天后,刘邦回来了。他没有大张旗鼓,而是悄无声息地回到了长安。看到密信的那一刻,刘邦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。没有愤怒,没有咆哮。他只是静静地看着那些布帛,看了很久很久。
熟悉他的人都知道,这才是刘邦最可怕的时候。平静的湖面下,是即将喷发的火山。
他把萧何叫到密室。
“都查清了?”
“回陛下,信中所涉之人,臣都已暗中核对。名单在此。”萧何呈上一份名单。
刘邦看了一眼,上面的人,有吕氏的亲族,有当年受过韩信排挤的将领,也有一些趋炎附附势的文官。他们组成了一个以吕后为核心,以樊哙为武力代表的庞大利益集团。
“好,很好。”刘邦点了点头,声音里听不出一丝情绪。“萧何,你做得很好。”
他没有立刻发作。他知道,这个集团盘根错节,牵一发而动全身。尤其是樊哙,手握兵权,在军中威望甚高。如果直接抓捕,很可能激起兵变。
他需要一个万全之策。
第二天上朝,刘邦突然宣布,北方的匈奴近期似有异动,命舞阳侯樊哙即刻北上,总领边防大军,加固长城防线。
这是一个看似无比荣耀的任命。把整个北方的防务都交给了樊哙。樊哙和他的党羽们都大喜过望,以为这是皇帝对他更加信任的标志。吕后也松了一口气,觉得刘邦并没有察觉什么。
樊哙领命,兴高采烈地带着亲兵,离开了长安。
他前脚刚走,刘邦后脚就变了脸。
当天夜里,长安城戒严。周勃和陈平,两位刘邦最信任的心腹,手持皇帝金令,带领禁军,按照萧何提供的名单,开始了一场无声的抓捕。
那些昨天还在弹冠相庆的官员,从睡梦中被叫醒,还没明白怎么回事,就已经被堵住了嘴,押进了天牢。整个过程,快如闪电,没有一丝走漏风声。
等到天亮的时候,那张盘踞在朝堂之上的大网,已经被撕得粉碎。所有核心成员,无一漏网。
面对着那些白纸黑字的密信,和同党的指证,他们心理防线彻底崩溃,将所有阴谋和盘托出。事情的全貌,比萧何最初预想的还要庞大,还要触目惊心。
原来,这个以吕后为核心的集团,不仅策划并执行了对韩信、彭越的清除,他们甚至已经拟定好了一份后续的名单。名单上,赫然写着英布、卢绾(他们以为卢绾可能会被封王)、甚至还有萧何本人的名字。他们的计划是,在刘邦百年之后,或者在刘邦权威减弱之时,将这些“不稳定”的功臣一一铲除,为太子刘盈登基铺平一条绝对安全的道路。
刘邦看着审讯的供词,手脚冰凉。他一直以为吕后只是心狠,现在才知道,她的野心和手段,已经远远超出了一个后宫女人应有的范畴。她不是在辅佐他,她是在建立自己的地下王朝。
现在,长安城内的党羽已经尽数落网。但最大的威胁,樊哙,还手握重兵,远在北方边境。
刘邦知道,绝不能让消息传到樊哙的耳朵里。他必须在樊哙反应过来之前,解除他的兵权。
他当即召见了陈平和周勃。
“朕命你们二人,立刻持朕的节杖,赶赴樊哙军中。”刘邦的眼神冷得像冰,“宣布他结党营私,意图不轨。当场将他拿下,就地斩首。然后由周勃接替他的帅印,安抚军队。”
“就地斩首?”陈平心里一惊。樊哙是吕后的妹夫,是太子的姨夫。在军中威望又高。如此草率地在军中将他斩杀,恐怕会引起哗变。更重要的是,皇帝的身体已经一日不如一日,万一皇帝有什么不测,吕后掌权,自己这个杀了她妹夫的人,还能有好下场吗?
陈平是个聪明人,他立刻想通了其中的利害。但他没有当面反驳刘邦,只是和周勃一起领了旨。
在去往军营的路上,陈平对周勃说:“将军,陛下在气头上,才下了这道命令。可樊哙是皇亲国戚,又是功勋卓著的大将。我们在军中将他斩杀,一来怕士兵不服,二来,万一陛下将来后悔了,我们怎么交代?不如我们先将他拿下,用囚车押回长安,交由陛下一亲自发落。这样,既完成了任务,也全了君臣体面。”
周勃是个武将,心思没有陈平那么缜密,但他觉得陈平说得有道理。杀了樊哙,万一吕后将来报复,自己也吃不了兜着走。于是,他同意了陈平的办法。
他们快马加鞭,赶到了樊哙的军营。
樊哙正在大帐中和几个亲信喝酒,庆祝自己总揽北方兵权。看到陈平和周勃突然到来,还手持节杖,他心里咯噔一下,但还是强作镇定,上前迎接。
陈平宣读了皇帝的诏书。当听到“结党营私,意图不轨”八个字时,樊哙脸色煞白,酒碗从手中滑落,摔得粉碎。他想反抗,可周勃带来的禁军已经控制了整个大营。他的几个亲信,还没来得及拔刀,就被当场制服。
樊哙,这个在战场上从无畏惧的猛将,此刻像一只斗败的公鸡,束手就擒。
陈平下令,打造一辆囚车,将樊哙押上,即刻返回长安。
一场足以动摇国本的危机,在刘邦的雷霆手段之下,看似已经被压制住了。长安城内的党羽被一网打尽,手握重兵的主犯樊哙也被解除兵权,押送回京。
现在,只剩下最后,也是最难处理的一个人。
那个人,是他的妻子,大汉的皇后,吕雉。
这场风暴,将如何收场?刘邦又将如何面对这个与他同床共枕,却在背后织起了一张弥天大网的女人?整个长安城,都在一种诡异的平静中,等待着最终的审判。
8
樊哙被押送回京的消息,像一阵风,吹遍了长乐宫的每一个角落。宫女和内侍们走路都低着头,不敢大声喘气。所有人都知道,一场决定无数人生死的风暴,即将降临在皇后的头上。
刘邦没有立刻去见吕后。他把自己关在寝宫里,谁也不见。他让人把那些密信,那些供词,都搬到了房间里,堆在地上。他就坐在那堆白纸黑字的罪证中间,坐了一天一夜。
他在想他和吕雉的过去。
他想起当年自己只是个小小的亭长,是吕雉的父亲不顾世俗眼光,把女儿嫁给了他这个泼皮无赖。
他想起楚汉相争,他兵败彭城,吕雉和他的父亲、儿子,都成了项羽的阶下囚,在楚营受尽了折磨和屈辱。
他想起他们在广武山对峙,项羽把他的父亲放在高高的案板上,威胁他若不投降,就烹了他父亲。是他,隔着山谷,无耻地对项羽喊:“分我一杯羹。”
他亏欠这个女人太多。他给了她皇后的位置,给了她至高无上的荣耀,但他没有给她一个丈夫应有的陪伴和温情。他有戚夫人,有无数年轻貌美的妃子。而吕雉,在深宫之中,年华老去,唯一的依靠,就是她的儿子,和她手中的权力。
是自己,把她逼成了今天的样子吗?
刘邦不知道。他只觉得心里很乱,很累。
第三天,他终于走出了寝宫。他没有穿龙袍,只穿了一身素色的常服。他屏退了所有随从,独自一人,走向了皇后的椒房殿。
椒房殿里,弥漫着一股浓重的草药味。吕后也病了。自从樊哙被抓的消息传来,她就一病不起。
刘邦走进去的时候,吕后正靠在榻上,脸色苍白,头发也有些散乱,但眼神却依然锐利,像一头受伤的母狼。
她看到刘邦进来,没有惊讶,也没有恐惧。她只是静静地看着他。
两人相对无言,沉默在房间里蔓延。
最后,还是刘邦先开口。他的声音很平静,听不出喜怒。
“你都知道了?”
吕后扯了扯嘴角,露出一丝苦笑:“陛下的雷霆手段,如今长安城谁人不知?”
“为什么?”刘邦问。
“为什么?”吕后像是听到了一个天大的笑话,她反问道:“陛下,你问我为什么?我所做的一切,是为了谁?不是为了你刘家的江山吗?不是为了我们的儿子刘盈吗?”
她挣扎着坐直了身体,死死地盯着刘邦:“韩信功高震主,手握兵权,他是天下公认的战神!你睡得着觉吗?彭越割据一方,深得人心,他若不死,梁地是你刘家的,还是他彭家的?他们都是猛虎!不把他们的牙拔了,爪子剁了,将来盈儿那个仁懦的性子,驾驭得住他们吗?”
“我做这些,是在帮你!帮你做你狠不下心,下不了手去做的事!我手上沾的每一滴血,都是为了你刘家的万世基业!”
刘邦看着她,这个与自己共患难几十年的妻子,此刻显得如此陌生。她的脸上没有丝毫悔意,只有一种理直气壮的疯狂。
他没有跟她争辩。他知道,争辩没有意义。他们的想法,早已南辕北辙。
他从袖子里,拿出了一卷布帛。那是樊哙写给她的,最关键的那封密信。
他把信扔在吕后的面前。
“这些,也是为了刘家的江山?”
吕后看到那封信,身体猛地一颤。她脸上所有的血色,瞬间褪得一干二净。她可以为自己所有的行为辩解,但这份物证,让她无话可说。
刘邦看着她,摇了摇头。他没有再说什么,转身向外走去。
“你要杀我吗?”吕后在他身后颤声问道。
刘邦的脚步顿了一下,他没有回头,只是冷冷地丢下一句话:“你是大汉的皇后,是太子的母亲。朕不会杀你。但从今往后,你就在这椒房殿里,好好颐养天年吧。”
说完,他大步离去。
吕后瘫坐在床上,放声大哭。她知道,她没有输给刘邦,她输给了卢绾,输给了一个她从来没放在眼里的乡野村夫。她和刘邦之间,那最后一丝情分,也彻底断了。
对樊哙的处置,很快就下来了。刘邦最终没有杀他,或许是念及最后一点旧情,或许是为了朝局的稳定。他下旨,将樊哙贬为庶人,削去所有爵位和封地,终身软禁于府中。
一场足以动摇国本的危机,就这样被悄无声息地化解了。
风波平定之后,刘邦想起了那个引发了这一切的人,卢绾。他亏欠这个兄弟太多。他立刻下旨,封卢绾为燕王,食邑万户,并派使者带着金银财宝,前往沛县,宣读旨意。
使者到了沛县,找到了卢绾的家。那只是几间破旧的茅草屋。卢绾的妻子告诉使者,卢绾自从长安回来后,在家待了不到两天,就说要出去走走,然后就再也没回来。
使者在屋里找到了一张纸条,上面是卢绾用木炭画的歪歪扭扭的几个字:“酒喝完了,俺也该回家种地了。”
使者把这句话带回了长安。
刘邦手持着那份封王的圣旨,独自一人,站在长乐宫最高的望楼上。他望着沛县的方向,看了很久很久。
他赢了。他铲除了朝中的奸党,稳固了皇权,为他的儿子扫清了障碍。
可他却觉得,自己输得一塌糊涂。
萧何老了,樊哙废了,韩信和彭越都成了冤魂。那些曾经和他一起大块吃肉、大碗喝酒的兄弟,死的死,散的散,剩下的,也只剩下君臣之间的猜忌和提防。
他的妻子,成了他最危险的政敌。
而那个唯一懂他,唯一敢对他说真话的兄弟,也像风一样,消失在了人海里,再也找不到了。
他拥有了整个天下,却成了真正的孤家寡人。
夕阳的余晖,将他孤单的影子,在冰冷的宫墙上拉得很长,很长。他忽然无比怀念那碗在泗水亭喝下的劣酒。那酒虽然辛辣,烧喉咙,却能一直暖到心底。
而现在,他的心,是冷的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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